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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浦江追思会上的发言(王小甫)

 

在浦江追思会上的发言

 

王小甫

 

 

 

2002年7月27日赴陕西考察途中摄于黄河龙门

 

 

惊悉浦江去世,不胜哀痛!当年浦江应聘正高职,系学术委员会命我为之写鉴定,后来我曾对浦江玩笑说:“鉴定可供学生为你写学述。”浦江可能无缘读到这份鉴定,他后来的学术成就也远远超过了我当年的评述。现在浦江西归道山,我把这份早年的鉴定发表出来,寄托对他的哀思!

 

刘浦 江申请教授鉴定

我认识刘浦江有二十多年了。我知道他是北大历史系83届(79级)毕业生,毕业后到中央党校工作,但不久就被调回了本系工作,做 邓广铭先生的助手。我后来听说调动他工作的原因就是, 邓广铭先生认为他是当时青年学者中对宋辽金史史料最熟悉的。这样的评价由 邓先生说出来(这已为浦江本人在本系教授会作申请职称陈述时所证实),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我记得刘浦江最早的学术领域是文献学,尤其是宋辽金史史料辩正、整理。除了协助 邓广铭先生整理《宋朝诸臣奏议》、《三朝北盟会编》等史料,还分别写了多篇有关《契丹国志》和《大金国志》证伪的文章,解决了学术史上的重大问题。其实,刘浦江后来的好些文章也都是针对相关领域的学术难题而写的,发表以后在学术界产生了重大影响。我的印象刘浦江还写过对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纠错的文章。总之,文献学和史料功底如此深厚,在其同辈中恐怕真是非常少有的。最近他在政治文化研究领域连续发表有关历代“五德终始”说的研究文章(如提交评议的两篇都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显然十分得益于他在文献史料方面的功力。

刘浦江的另一个学术领域是辽金史。我的印象他最先开始是做金史研究,这个领域虽然资料寡少,但毕竟是我国史学的一个传统领域,之前已有不少积累。然而,刘浦江凭藉他深厚的文献史料功底、敏锐的学术洞察力和勤奋刻苦的努力,先后发表了一批重头文章,很快就在学术界占有了一席之地。送交评议的这本《辽金史论》出版于1999年,其实主要汇集的是刘浦江在金史研究方面的研究成果。以后他的研究重点进一步转向辽史,同样取得了骄人的成绩(送交评议的发表在《历史研究》上的两篇文章都与此有关)。举个例子,据说他有一篇论文投给《中国史研究》,编辑部请辽史前辈学者李锡厚审稿,尽管其中观点与 李先生相左, 李先生仍然认为文章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同意发表。刘浦江学术服人就到了这样的水平。现在,国内辽金史学界的前沿,恐怕就得看刘浦江的研究成果了(关于这点,他本人在教授会议上有所陈述)。

刘浦江第三个学术领域是做民族史,这个领域当然和他的辽金史研究有关,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发展方向。做民族史研究要想有所突破,掌握和利用研究对象本民族文字的史料非常重要。刘浦江大概三、四年以前就开始学习契丹文字,还专门请了契丹文著名专家刘凤翥来给学生们上课。他现在又在参加古代蒙古文和《蒙古秘史》的研读学习。刘浦江在这方面的努力已经见到了成效,最近公示的北京大学第十届人文优秀成果奖名单有他的《契丹名、字初释――文化人类学视野下的父子连名制》(发表于《文史》2005年第3辑),据我所知就是他主要利用契丹文墓志进行研究的创获。我可以说,刘浦江现在已经站到了国际学界的前沿,他能把契丹语文、民族史志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这样的学者在国际契丹辽史学界恐怕也是少有的。

鉴定内容还有教学能力和指导研究生能力,这么说吧,据我所知,刘浦江是本系少有的挂名指导博士研究生的副教授之一,他指导的博士生康鹏好像都快毕业了;他也是社会上知名的北大历史系三名教授级副教授之一(还有两名是罗新、张帆)。刘浦江曾积极投入本系民族史教研室创建工作,现在承担着重大的学术创新任务,故强力建议本系将其聘为正教授,安排在学科带头人的岗位,以为本系、本校贡献更大的力量。

 

这份文档原形成于 2006/5/9 /。浦江2006-2010年间担任历史系副主任。大概因为忙,我们私底下的交往很少。讣告发布那天,学校宣传部门的记者电话采访我,我说我已经发了微博(即上面的内容),他说想问问学术之外的一些印象和看法,我仓促之间竟无言以对,建议他去采访小南或浦江自己的学生,他才说小南已经去了重庆。现在又回想起来几点活动交集,其实还是和学术有关:

一是2004年他主动提出参加了我主持的中古史中心项目“3-14世纪中国历史的多元文化环境研究”,发表了署名的相关研究成果。但是那年暑期项目组织的赴蒙古国野外考察他却没有参加,原因是此前不久他去内蒙古赤峰地区开会,发生了肠胃过敏,担心蒙古国的餐饮条件更难适应。我当时不太理解,现在想来,可能也和他的身体状况和病情有关。我们几位同事在考察中还开玩笑说,我们以后申请科研项目一定要拉刘浦江一起参加,我们分工负责野外考察,他负责提供研究成果和应对各种填表检查。我的印象是,刘浦江有很强的事务处理和应对能力,我们有时候开玩笑说:浦江有治繁理剧的“吏干”之才。

一是201311月中赴西安参加《中国史研究》杂志社与西北大学历史学院举办的“中国古代国家治理与边防”学术研讨会,我们都在会上作了发言,我讲的是“中国古代传统的边疆族群对策”,记得他讲的是宋辽对峙之际河北中部的一种地道工事。其实,在整个参会过程中,浦江几乎都在不停地和人进行谈论:在赴会的高铁上,他本来和我并排座位,因为不断地和邻座首师大李华瑞老师交谈,我看他不方便,就主动提出和李老师换了座位。从北京到西安5个小时,一路不停,而且几乎主要是浦江在讲话。在西安时,会议安排了到秦岭山里参观考察,我看浦江又是和荣新江一路走一路谈,来回不停。返京时李华瑞老师要去别处开会,只剩我和浦江两人坐高铁,5个小时,各种话题,基本都是他说。现在回想起来,浦江确实太过劳累!

浦江有书都送过我,有的论文也送我抽印本。浦江有一篇《契丹族的历史记忆――以“青牛白马”说为中心》,收在《漆侠先生纪念文集》里,该论文集于200210月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以后,浦江复印了一份题赠给我。我仔细拜读了这篇文章,觉得浦江的学术研究又有了新的进展,似乎是民族志(人类学、社会学)方面的倾向更明显了。当时我正在撰写后来以《契丹建国与回鹘文化》为题发表的那篇文章,刘浦江对契丹和辽史的研究信息和史料掌握都要比我全面得多,所以我在文章中特意注明:“这里我要感谢刘先生惠赠大作,该文资料丰富,令我受益匪浅。”还有一篇是他2013年发表在《文史》上的《南北朝的历史遗产与隋唐时代的正统论》,抽印本至今还放在我的案头,因为该文和我承担中古史中心项目的结项工作有密切关系,经常都要拿起来翻看阅读思考。最后收到的就是去年5月由中华书局出版的那部巨著《契丹小字词汇索引》,拿起来沉甸甸的,简单翻看,虽然一个字不懂,却是由衷钦佩。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对浦江说过我对契丹语文研究长期停留在以已知推未知”状况的不满,认为至少应该像女真文那样编出字典甚至语法书出来。现在,浦江和他的高足康鹏编出了《词汇索引》,为进一步的词典编纂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就改变了学术现状,是重大的学术突破,它将给契丹语文、历史、文化研究带来极大便利,会对相关学术发展给以有力推动。可是,沉甸甸的,是浦江心血的巨大付出啊!

53岁,浦江确是英年早逝,但作为学者,他也充分实现了其生命的价值。所以,我相信他走得从容,走得心安!浦江兄,你安息吧。

20151月9日 星期五夜草于五道口嘉园寓所

 

(作者为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