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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悼浦江师――告别仪式上的发言(苗润博)

 

痛悼浦江师――告别仪式上的发言

苗润博

 

各位老师、同学:

16日晚2357分,刘浦江教授在家乡重庆垫江与世长辞。在过去的五十多个小时里,与在座所有的刘门弟子一样,我经历了整理遗容、通宵守灵、遗体告别、火化回京的全过程。本以为身体的劳累会麻痹痛苦的神经,谁料想任何一个与老师相关的细节都可能引得涕泪纵横。头脑中不时出现的空档、断片,让此时的我根本不可能理清思绪,来全面回忆、温习恩师的教诲,只能选取他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的言行片段以寄托哀思。

从去年四月中旬确诊癌症晚期,直至逝世,刘老师共进行八个疗程的化疗以及一次干细胞移植。在此期间所经历的折磨与痛苦,常人难以想象,但他表现出的却是异乎寻常的坚强。据肿瘤医院的护士及老师家人说,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刘老师几乎从未因为病痛而发出过呻吟。移植期间的一次短信中,刘老师就曾这样说道:“现在是最难受的时候,惟有咬牙坚持!人的一生是要吃很多苦的,这算不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能让刘老师拥有这样的笃定与坚强?我的内心深处不止一次这样问道。第二次化疗结束后,因药物原因引起了严重的肺损伤,刘老师的身体状况一度十分糟糕,连基本的吃饭、休息都受到影响。面对可能的死亡威胁,他在621日的邮件中对我们说:“这一周来,晚上睡觉不能平躺,否则通宵咳个不停,完全不能入睡。我坐着睡,下半夜还能睡一小会。白天也没法睡觉,只要躺下就一直咳,只能坐着,所以只要不发烧,脑子清楚,就可以坚持看看东西,也不觉得困,反而觉得不怎么咳了,今天已经在做《辽史》统稿工作。……告诉你们我为什么不畏惧死亡?上次住院时听一位病人家属讲,她邻床一位中年男人整天哀怨,我要死了我挣下的钱都是别人的了,我老婆也是别人的了,我的儿子也要跟别人姓了。这就是因为没有精神寄托,而我和他不同。一个人文学者,有一流的作品可以传世,能够培育出一流学者来继承他的事业,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顶多有一点遗憾而已。”痛哉斯言!伟哉师言!正是这份纯粹的精神寄托,这种对于学术的执著,造就了浦江公的刚毅坚卓!

或许也正是这种纯粹、执著,使得刘老师在治疗过程中面临选择时表现得那样决绝。干细胞移植前的最后一次治疗效果评估,发现病情有所反复,当时要么保守治疗,用普通化疗来维持生命,要么用存在一定风险的移植放手一搏,可能彻底治愈。刘老师断然选择了后者。到上周一最后一次评效结果出来,移植失败,病情全面扩散,失去了治愈的可能,如采用温和化疗,还可维持一段时日。刘老师当即斩钉截铁地宣布放弃治疗。他说过,与其苟且地活着,不如尊严地死去,旁人首先考虑的可能是寿命的短长,而他所在乎的则是生命的质量……

他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即便在这段最难熬的日子里,刘老师也从未搁置过学术。在最后的大半年中,他发表了四篇高水平的学术论文;完成点校本《辽史》修订稿的统稿工作,并撰写出学术价值极高的修订前言。同时,对于学生的指导和培养,也从未因生病而有一丝一毫的减少。半年中刘老师共为我们四位学生修改完成六篇论文,这里所谓的修改绝非一般意义上的提提意见,而是逐字审定,大到篇章结构,小到字词标点

――这样的指导一直持续到1210日左右,此时距离他的辞世已不足一个月。现在,真的不敢再打开刘老师修订过的文稿,其中标志性的涂黄显示,密密麻麻的批语注解,以及浦江公特有的犀利点评,都已定格为催人泪下的遗物。

相比其他断代史,辽金史研究的发展长期滞后。刘老师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一个断代史的兴盛繁荣,至少需要五六个一流学者来共同支撑。他希望他的下一代学人能承担起这一重任,故而也一直在为实现这一目标而不懈努力。现在这种努力本已初见成效,刘门弟子正待振翅高翔,奈何天道不公,折其头雁!造化弄人,弟子失怙!我们好恨!

刘老师,学生们还有太多的迷茫需要您指点,还有太多的不足需要您鞭策,还有太多的话语要向您诉说,可您就这样去了,刚刚展开的宏图究竟该如何继续书写?方才奏起的乐章怎样才能不成绝响?我们好难!

刘老师,您慢些走……刘老师,您慢些走……

 

 

201519日晨